记忆中的许多事情,有的如过眼烟云,稍纵即逝;有的却像未曾雕琢的璞玉,时间过得越久,越是被岁月磨砺的晶莹剔透。我记忆深处的两次完粮(完成向粮站上缴公粮的任务)经历就是这样,虽已过去了30多年,但当时的情与境,始终在脑际萦绕,难以忘怀。
那是1976年的5月的一天下午,我刚放学回家,父亲说:“明天和我一起去完粮。”我心想,明天学校要进行期末考试了,我怎好请假?但父亲是家里面的权威,向来说一不二,况且那时候学校是不太重视文化课学习的,在完粮和考试之间,自然完粮了。因为在父亲的意识里,完成上缴“皇粮国课”任务是极其神圣的事情,我只好顺从。
第二天早晨,我们吃过早饭,担上提前系好的担子,与父亲一起上路了。我们的目的地是离家约20里地的城关粮站,虽说不是太远,但需翻越一座大山,再越过一个山垭子,然后才能到达乡村土路,最后才有一段公路。如果说我的家处在毛细血管的末梢,那么,位于县城东岗的粮站则处在心脏地带。那年我只有十三岁,个小体弱,扁担两头的布袋和我一般高,担着担子在崎岖的山路上走,一会前边的布袋撞着路边的岩石,一会儿,后边的布袋又被路边的蒿草攀住,步子走的七扭八歪,我虽然不断的换肩,且走不多远就打一杵,稍事休息,再缓缓前行,但两个肩头还是很快磨肿了。但我仍然坚持着,因为我明白,父亲肩头承受的重量比我多了一倍,整整一百二十斤!那时已是50多岁的父亲,繁重的体力劳动和多年的胃病折磨得他已经骨瘦如柴,憔悴不堪,我实在不忍再给他增加负担了。可就在我们走到距离粮站大约还有三公里地时,我的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,肩头肿的像馒头,担子一挨上,如针扎般痛,我不得不告诉父亲。此刻,骄阳似火,烘烤着大地,路边的玉米叶子蔫蔫的起了卷儿,杨树上的蝉儿似乎也承受不了热浪的侵袭高声发出“叽咛—叽咛---”的鸣叫。父亲把担子停在路边的一排杨树荫下,让我把担子放在近旁,吩咐我到河边去洗洗脸。趁着我洗脸的空隙,父亲解开四只口袋,把我担的粮匀出一部分,添加到他的袋子里,当我返回树荫下的时候,父亲已经默默地做完了这一切,他鼓励我说,再坚持一会儿,很快就到了。每每想起当时的情景,我的心里总是充满着无限的感激:父亲,您多像那片绿荫,在我炎热难耐时,为我带来阴凉;你多像一头负重的老马,在我不堪重负时,为我减轻重量,助我前行。
很快,我们就到达了粮站,粮站的工作人员拿出验量器,直接深入到袋子底部,捞出几颗麦粒,放在嘴里一咬,咯嘣脆响,二话没说,就过了磅秤,入了粮库。我从粮站回来就直接到了学校,向老师说明情况后,老师原谅了我的不假而走,还单独为我安排了补考,考场就设在她的办公室,当面阅卷,78分,在全班名列前茅,受到了老师的高度赞扬。
第二次完粮是在1978年的暑假。此时,我已经初中毕业,刚刚参加了中考,在家等候着高中或者中专的录取通知书,亦或准备着当一辈子农民。父亲把完粮的任务交给我和三哥,并承诺,粮交了,可以到国营食堂吃一碗杂烩汤,外加一个饼子。此时,三个已经高中毕业,父亲认为我们两个小伙子是能够胜任这一光荣使命的。此次的统购粮任务和上一次差不多。我们依然是翻山越岭,依然走羊肠小道,依然是肩担两布袋,天气依然是火辣辣的,汗水也依然是那样的如雨直下。三哥担了100斤,我担了80斤。所不同的是,粮站这次收的是豌豆而不是小麦。也许是是我们都长大了一些,似乎并不多么费劲就到了粮站。我们排队,粮袋子也跟着排队,我们向前挪一步,袋子也向前挪一步。轮到我们时,验粮工作人员同样毫不马虎的将验粮器插入袋子底部,捞出几颗放到手里,送到嘴边一咬,咯嘣脆响,我凝神地看着他的神态,心想,没问题了。我们可以完成任务了。当然也就可以吃上香喷喷的杂烩汤了。然而验粮的人又从布袋里抓出一把放在手里抖一抖,左看看又看看,然后,漫不经心的说:“没烫好,会生虫子的,带回去重烫。”此刻,虽然烈日当头,但我的心却像掉进了三九天的冰窟窿,凉到了极点。因为有父亲的承诺,我们早晨都没有吃饭,就等着享用那渴望中的美味杂烩汤,早已是饥肠辘辘了。结果,确实如此的意外!于是,我们就把怨气撒向了母亲:我老实是的母亲啊,您只知道完粮要挑颗粒饱满的,晒干,筛净,却怎么忽视了这样的细节!然而,事已至此,埋怨有何用?就在我们准备回家的时候,发现在粮站的东北角有一个敞篷,敞篷里有一个硕大的灶台,灶台上有一口牛头锅。三个高兴的说:“有办法了”。三个长我三岁,处理问题的经验比较丰富。他去小卖部买了一盒“大雁塔”,到粮站外面的农户去,恭敬地递上一支烟,借来篮子、水桶,我则到处寻找柴禾。我发现,在库房的后檐沟里,长着齐人高牛尾巴蒿,蒿丛中横七竖八的平躺着许多干枯的泡桐树枝,我推测,很可能是主人把泡桐树放倒之后,运走了主干,遗弃了这些树枝。我像发现了宝贝一样兴奋,我很快把那些干支抱过来,火也很快生着了,不一会儿,锅里的水烧开了,我们一篮子一揽子的重新烫,烫到豌豆皮起了皱,然后捞起来,薄薄的摊在水泥地面上晾晒,由于太阳大,气温高,再加上水泥地面本来已经晒得滚烫,豌豆摊上去不久,就被晒干,完全符合验收标准,顺利的交上了。自然吃上了可口的杂烩汤外加一个饼子。现在想来,我比平凹幸运多了,当年他和父亲一起缴统购猪,上午排队,轮到自己时,工作人员却下班了。下午接着排队,轮到自己时,却被宣布猪不够秤(达不到规定的斤两),只好饿着肚子把猪赶回家。
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以后,农民就不再上缴公粮而代之以农业税。从2006年起,又彻底免除了农业税,长达数千年的“皇粮国税”,退出了历史舞台。随着农村各项改革的不断深入,惠民富民政策不断完善,极大地减轻了农民的负担,广大农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我敬爱的父亲,如果您能够活到今天,看到这一系列的巨变,该有多么高兴啊!虽然您不会说出什么豪言壮语,但您一定会打心眼里佩服党和政府的英明伟大!(商南县高级中学 陈金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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